“班长，你在写小说呢呀？”
草原上，红三连五班的士兵们正在看着电视，李梦看到班长老马正在桌边写东西，于是就调侃了这么一句。
“狗蛋小说，退伍报告。”
听老马这么风淡云轻地一回答，众人一下都愣了。玩笑再开不下去，甚至没人知道怎么把这个茬接下去。
老马也知道众人的反应，但他仍在写，好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很认真的，这绝对不是玩笑。
憨直的许三多第一个说话：“班长别写了。”
老马回头看许三多，笑一笑，有些无奈有些苍凉，但他回过头仍在继续写。
老马为什么会无奈，为何会感到苍凉？怎么回事儿呢？咱们先往下看。
老魏带着有点愤怒的语气说：“你想走啊？你舍得走呀？”
薛林也跟着说：“我知道我们很讨厌。”
老马：“你们不讨厌，等回了家我会想你们的。”
李梦：“你自己说的呀，我们这些兵有人管都这样，没人管成什么人形*状了？你就不管了？”
老马：“会有更合适的人来管你们的，或者，你们自己就会管好自己。”
薛林：“当然，你铁了心要走，肯定会准备好一箩筐的说辞。”
老马终于苦笑着放下了笔，他已经到了必须把一些话说清楚的时候：“你们几个，给我说良心话，我也许是本团任职期间最长的班长，可我算是个好班长吗？”
01是啊，老马是个好班长吗？看《士兵突击》这部小说的时候，我也在想这个问题。
老马是许三多正式入伍后的第一个班长，可以说，如果草原五班没有老马这个班长，或者说换李梦、薛林、老魏当班长，许三多可能就废在草原上了。
所以，对许三多而言，老马算是一个好班长。
面对老马的提问，薛林也对老马说：“我们几个觉得好就行了，不是吗？”
显然，他手底下这几个兵都很喜欢他，认为老马是他们的好班长。
那么问题来了，一个班长当得是否合格，到底是谁来评判的？
显然不是他带的这些士兵，原因很简单，正如老马所说：“我当兵是为了你们几个吗？”
班长是一个组织内的职务，所以判断一个班长，应该从组织的角度去评判。
首先，一个班长自己应该是一个合格的，甚至是优秀的士兵。然后，他还要竭尽所能将自己带的兵变成跟他自己一样，甚至超越他自己的兵。
很显然，此时身处草原五班的老马，自己也知道他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班长了，甚至都不是一名合格的士兵。
老马曾经是一个合格的班长（许三多到来之前一年半，他还是红三连最好的班长），但是到了草原五班之后，他迷失了，堕落了。为了所谓的“团结至上”，他放弃了很多本应该坚持的原则。
许三多的到来，让老马及时地看清了这一点，所以他很惭愧。
老马对许三多说：“许三多，你教我明白的，我们混日子，可你逼着我们去想事，我们因此有些恨你，可我们终于开始想事。”
所以老马得出了结论：“我在这做不了什么了，临走前就一句话送给你们，不要再混日子，小心被日子把你们给混了。”
02此时此刻的老马知道，自己就是一个“被日子给混了”的班长。
来草原五班之前，老马是红三连最好的班长，他带出来的兵，现在都是各连的骨干。然而，组织却派他来到草原红三连五班，完成一个“光荣又艰巨”的任务——驻守草原，带好五班。
为什么说驻守草原是“光荣又艰巨”的任务？
关于这个问题，其实李梦解释得最好——“光荣是因为平淡，艰巨是因为漫长，是把有限的生命用在无限的事业上”。
一个伟大的目标摆在那，然而，知道和做到之间，还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。很多伟大的理想，因为人们不知道如何实现，就变成了空喊口号。
五班驻守草原的任务虽然“光荣、艰巨”，但是这几个草原上的士兵却迷失了。
为什么他们会迷失？因为他们虽有目标（用一个合格*人的标准要求自己，完成驻守草原的任务），但是却找不到方向——枯燥、单调的草原生活中，他们不知道怎么做，才算完成任务。草原五班众人的状态，其实也像极了生活中的我们，我们不也是正在两点一线单调重复生活中迷失自己吗？
草原上的生活非常枯燥，用李梦的话来说，就是：
“我们这无惊无险，此地民风淳朴，敌特破坏？连偷油的念头都没有走过脑子，风暴冰雹等自然灾害百年罕见，地下管道也是工兵专业维护。这块说苦不苦，说累也绝对不累，就是两个字——枯燥”
五班的众人是如何消解这枯燥呢？
李梦对许三多说：“赶紧找一个爱好，要不人生苦短长夜漫漫，你五分钟就闲得两眼飞星星。跟你说吧，班上那几个瞧见没？薛林，热爱迷路羔羊，见头走失畜生如见大姑娘，他绝不图表扬，就图跟五班外的人说个话。老魏，一天给人起十个外号。老马，咱班长，现在不迷下棋了，正研究桥牌……这帮傻蛋。”
生活中，我们不也是这样吗？只不过摆在我们面前的选择比五班众人要多得多——我们可以打游戏、可以找朋友逛街购物、喝酒、打牌、运动，可以钓鱼、跳广场舞……我们甚至可以随意地改变目标，却忘记了一句话——太多的选择等于没有选择。
面对这单调重复的生活，如果我们不给它加点盐的话，马上就会被虚无感所吞没。为什么我们会感到虚无呢？
因为，人是价值和意义的动物，我们总是要为自己的生存和行动给出意义和理由——“我是谁？我在做什么？这么做是为了什么？意义何在？”
毫无疑问，这些都是我们每天需要面对的紧迫问题。
为了意义，我们为自己树立了目标。然而，事实上很多的时候，目标立在远方，我们却找不到通往它的路。找不到路，也就意味着找不到目标的方向，找不到目标的方向，那目标本身也就成为了幻想，失去了现实的意义。
正如驻守草原的五班众人，那个“光荣又艰巨的任务”摆在那，可没人知道怎么去实现它。以致于，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没有人能够完成的任务，便主动消解了它的神圣性。
“谈理想都是扯淡，没钱、没人脉，你就该干啥干啥，只能认命”，生活中，我们不也经常只用一句话，就能彻底否定奋斗的意义吗？
“光荣个蛋，艰巨个屁。”，只要陷入了虚无主义，即使是曾经的三连模范班长老马，也只是用了一年半时间就彻底把自己变成了老魏们。
幸好，就在老马即将晚节不保之时，那个呆得像个原始人的许三多来了。
03许三多坚持整理内务，让老马反思了内务的意义——“内务是给人查看的吗？”许三多坚持用没有子弹的枪练习瞄准，让老马想起了被他放弃的原则。
老马说，“意义是经不起消耗的，荒土中看不出意义”。然而，许三多却坚持每天捡石头，硬是修通了一条从宿舍通往哨位的路，而且还是在“一人修路，四人拆台”的情况下修成的路。
许三多来之前，老马他们四个人是怎么在草原上待下来的？
他们抱定一个在这里无法完成的希望，他们在做的事情都不可能完成，也不打算完成。换句话说，他们所谓的希望，就是保持一种“未完成”的状态，就像李梦那永远未完成的小说一样。
这让我想起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，爱尔兰作家塞缪尔·贝克特的荒诞派戏剧《等待戈多》。
这个剧情里面，两个流浪汉在一棵树下苦等一个叫做戈多的人。其实，戈多是谁？戈多长什么样子？两个人都不知道，他们就是在那苦苦等待。然而，直到剧终，戈多也没来，他们什么也没等到。
《等待戈多》剧中有一句著名的台词：“希望迟迟不来，苦死了等待的人。”
不是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上帝，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戈多。两个流浪汉所等待的也不是戈多，而是希望。
为什么他们不知道戈多是谁，长什么样，依然选择等待？因为，他们不在乎戈多，他们在乎的是等待本身。
贝克特是在告诉世人，当我们对生活无能为力的时候，我们只有选择等待，只要我们还在等待，还在期待，戈多就在，希望就在。
李梦的小说一天没写完，他的生活就有意义，就有希望。
然而，老马的状况更糟，他此刻在等待的是一个即将到来的戈多——退伍后的生活。戈多到来之前，他的意义就是让五班保持团结，他称之为奉献。为了这个，他甚至愿意放弃一些*人本该恪守的原则。至于如何面对他的“戈多”，老马没有仔细想过，或者说他甚至不愿面对。
就在五班的众人“等待戈多”的时候，许三多来了。
许三多没有选择加入他们，跟他们一起“等待戈多”，而是像加缪笔下的西西弗斯一样，在重复、枯燥的荒谬生活中自己来创造希望，自己来构建自己生存的意义。
看着心无杂念的许三多，看着专心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儿的许三多，老马终于为自己着急了，同时也为自己手下的那三个士兵着急了。
于是，他们开始跟许三多一起修路。
然而，指导员何红涛因为这条路来到五班，说团部要抓先进，给予团部嘉奖。大家为了老马能留下（修路如果能评个三等功，老马有可能会留下），都极力将修路的功劳归于他时，老马动摇了，他半推半就地接受了指导员和五班战友们的“好意”。
然而，指导员走后，老马的良心就陷入了不安。他意识到，如果自己将许三多修的路当成自己的晋升之阶，那味道就全变了。
当指导员带着团报的张干事再次来到草原五班驻地之时，老马坦诚地说出了压在自己心里的话：
“那我现在能说啦？等不来升华，等不来凝华，等来的是日子叠日子，大眼瞪小眼……等来个新兵蛋子，来了这把我们几个老兵油子给教育了！这路怎么修起来的知道吗？一个这辈子还没打够一匣子弹的新兵蛋子修起来的！怎么修起来的？一个人修墙四个人拆墙修起来的！怎么修起来的？拿心拿汗拿时间修起来的！什么叫专心？没见过他砌这路面你不知道什么叫专心？我们爱自己做的事吗？我们看看他我们再问自己……”
老马释怀了，因为许三多的“教育”，他在自己的心里也修了一条路——一条通往自由的意义之路。
人生在世，有很多所谓的希望都是一种杳然的存在，不但我们找不到，可能希望它自己早就迷失在宇宙洪荒之中了。所以，我们想要安身立命，最终，我们还是得靠自己内心的寻找。不是寻找外在的目标，而是要寻找自己内心的主张，自己去构建真正属于自己的希望。
六祖慧能说：“心但无不净，西方去此不远。心起不净之心，念佛往生难到。”
是啊，谁不是逃过了苦海，才能够到达彼岸？谁不是经历了哀伤以至于绝望，才脱胎换骨，换来宁静和安详？在这个荒谬的物质世界，人若想脱离虚无不再迷茫，就必须学会自己构建意义，才能安顿好自己那颗焦躁的心。
老马将自己的心路修好后，就不再迷茫了。有了这条路，即使退伍，他也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勇气，去面对*营外那比草原五班更加枯燥的生活。这样的人不管到了那里，都会过得很不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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